【好雷】I'm Still Here 我依然在此
類型:Docudrama/Period Drama/Political Drama/Biography/Drama/History
導演:Walter Salles
演員:Fernanda Torres、Fernanda Montenegro、Selton Mello、Valentina Herszage、Maria Manoella
Viola's Rating:9.0
入圍第97屆奧斯卡最佳影片、最佳女主角與最佳國際影片的《我依然在此》,根據真實故事改編,講述巴西軍人獨裁統治時期的白色恐怖與近年的轉型正義。這部巴西、法國與西班牙跨國合作的電影,最後奪得今年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。
1970年的里約熱內盧,沙灘上到處是嬉鬧人群,魯本斯與尤妮絲一家七口就住在海濱街區,與朋友聚會、歡笑暢談、拍照留念是他們的日常;但同時,不滿獨裁政府的反對聲浪四起,也讓白色恐怖逐漸蔓延每個角落。悲痛的尤妮絲被迫挺身而出,找尋丈夫失蹤的真相,並獨自撐起這個家,以堅定的心持續帶給孩子們完整的愛與希望。
「你是什麼時候埋葬他的?」
電影改編自主角魯本斯與尤妮絲的小兒子,馬塞洛‧魯本斯‧派瓦在2015年出版的同名回憶錄。馬塞洛後來成為編劇、記者與小說家,在這本回憶錄裡,他記下的不但是媽媽如何帶著五名子女面對這樁家庭困境,更是他與四名姊姊在經歷這場劇變前後的生命歷程。《我依然在此》某種程度上讓觀眾看見派瓦一家的孩子,如何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。
魯本斯消失25年後的1996年,派瓦一家終於取得他的死亡證明。就像尤妮絲所說,領到死亡證明怎麼這麼開心,那是一種釋放,表示這一切假使不是句點,至少終於有個逗點,也代表過去她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不是虛假的幻覺,丈夫的死是真實存在、被承認的事實。全片最感人之處莫過於當天晚上,小妹巴碧烏問馬塞洛:「你是什麼時候埋葬他的?」馬塞洛疑惑地問:「什麼意思?」巴碧烏解釋就是理解到爸爸永遠不會再回來的那一刻。
對這個家最年幼的兩人來說,當年的事件象徵他們的童年提早結束。即便如此,全家人還是小心翼翼地不讓兩人明確知道家中發生什麼事,所以對巴碧烏來說,當他們搬離里約,看著曾經盛滿全家人歡笑淚水回憶的家,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剩,那一刻她將盼望爸爸回家的心願與一部份的自己都留在那個家。當天離開前,媽媽將打包行李時發現的乳牙交給巴碧烏,對她來說,從媽媽手裡接過這件明明只有爸爸與自己才知道的寶物,彷彿午夜鐘聲敲響十二下後失效的魔法,正式宣告爸爸再也不會回來。
而對年紀更小的馬塞洛來說,他還能平靜地與鄰居、玩伴道別,好像對一切都懵懵懂懂,因此,大約一年半後,當馬塞洛看到媽媽捐出爸爸的衣服,他才終於意識到爸爸從家中消失的事實。排行中間的娜露可能比其他的手足還要壓抑,她不像姊姊們對家裡的狀態略知一二,但至少也看得出媽媽與二姊曾經失蹤幾天,兩人返家之後神情大變;她也不像弟妹受到良好的保護,還能天真地玩著手足球與洋娃娃,但真要娜露說說發生什麼事,她恐怕也是一問三不知。
大姊薇拉的狀況最為特殊,爸媽早在軍隊開始隨意盤查人民,連年輕學生都不放過的時候,就決定讓她跟隨親戚前往倫敦。人在國外的薇拉,每天看著報紙與電視新聞報導著自己的爸爸失蹤,卻無法掌握第一手資訊,著急之情可見一斑,所以成天吵著回家。雖說回到巴西安全堪慮,但身為大姊,她能夠稍微幫媽媽分擔一點辛勞,一家人在一起也更能彼此照應。
埃利安娜則是以最殘酷的方式了解一切,她自己也成為階下囚,即使只有一天,被蒙上頭套、銬上手銬、在昏暗的監獄中被逼問可不是好玩的事。在等待母親遭訊問的同時,埃利安娜坐在門外冰冷的座椅上,聽到四周不時傳來嚴刑拷打的慘叫與哀求聲,回到家後,她必定從青春期蛻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成熟。其後從姊姊的信裡讀到媽媽為了弟妹的心智而省略的段落,更讓埃利安娜確信家中遭逢的事情非同小可,是世界新聞都會報導的恐怖程度。
《我依然在此》包含非常多的家庭錄影帶畫面,顯見派瓦一家本來就是一個熱愛記錄生活的普通家庭。薇拉從攝影機的觀景窗看出去的家人,每個都是那麼可愛,而這些畫面也是簡單的平凡曾經真切地存在於這個家的鐵證,不可抹滅。在爸爸失蹤前,薇拉也以攝影機記錄下自己在倫敦生活的點點滴滴,搭配上文字的信件,作為讓家人知道自己近況的方式。就連要搬離里約之時,她也拿起攝影機,拍下這感傷又值得紀念的一刻一景。沒想到,片尾播放曾經的一支家庭錄影帶,卻成為事件過後,派瓦家唯一可以追憶父親的方式。
「派瓦一家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哭。」
除了家庭錄影帶之外,派瓦一家也很喜歡拍照留念。在魯本斯失蹤之前,尤妮絲剛好本來也就在整理照片,她說「不整理的話我會搞不清楚」。如同1996年時,巴碧烏與馬塞洛討論著眾人在海邊的合照,想不起來是誰的生日,就連尤妮絲一開始也以為是薇拉的生日派對,但在把照片好好收藏起來之前,她突然憶起,那是薇拉的送別會,也是一切都還正常的最後紀錄之一。馬塞洛在回憶錄裡寫道,在他記憶中從來沒看過媽媽哭,這並不是由於尤妮絲故作堅強,或許是因為她知道,若自己無法成為孩子們可靠的後盾與象徵,大家將無法繼續前行。
電影裡的尤妮絲也不見一滴眼淚,頂多只有巴碧烏與馬塞洛吵架後,進到書房內央求媽媽幫自己修好娃娃,意外撞見剛得知丈夫死訊的尤妮絲陰鬱的臉,因而問出:「你剛剛在哭嗎?」其實便是導演根據馬塞洛所言,將費南妲‧托雷斯在拍攝本片時所有流淚的畫面都剪掉,以展現尤妮絲的剛毅。又如報社到派瓦家,希望能夠拍攝一張「沒有爸爸」的全家福,因此要求影中人不要顯露開心的表情,但尤妮絲見狀馬上說:「為什麼不能笑?」而帶著孩子們一起咧嘴哈哈大笑。就算爸爸被人拿剪刀從全家福照片中殘暴地剪除,剩下的家人「依然在此」,所以她們還是得宛若沒有這份空白地好好活下去。
《我依然在此》講述的不僅是巴西的白色恐怖,也包含巴西的轉型正義。不少人以為,這兩個詞語是相對的,但其實轉型正義強調的是歷史真相,而這也是尤妮絲一生致力於推動的。事件過後,她搬回娘家,以便有更多資源照顧五個孩子,同時自己也回到校園去鑽研法律,除了讓閱讀與丈夫有關的文書更為容易之外,對於未來持續關注人權議題也很有幫助。
即便1996年拿到魯本斯的死亡證明,派瓦一家還是等到2014年,巴西的國家真相委員會才解決這起案件,首次承認軍方在軍政府期間對他人施加酷刑並殺害異議人士,也就是觀眾在電影末段看到,早已深受阿茲海默症之苦的尤妮絲,看著電視新聞仍舊引起情緒波動。2018年過世的尤妮絲,看似還算等到屬於丈夫的公平正義,其實生前經歷15年的阿茲海默症病期。而片尾字幕顯示,即使這些案子已經有結果,也認定軍方某些人須為此負責,但至今仍未有人遭到起訴。
「世界各地的人都會怕自己的民主變成獨裁。」- 馬塞洛‧魯本斯‧派瓦
描繪白色恐怖的電影通常充滿壓迫與陰鬱,當然《我依然在此》在呈現尤妮絲遭監禁12天的過程也是如此,但嚴格來說,它還是一部相對輕鬆的電影。不論事件發生前後,除了父親的缺席之外,派瓦一家幾乎都籠罩在快樂的氛圍之中。畢竟電影改編自馬塞洛的同名回憶錄,可能在11歲的他眼裡,爸爸缺席之後的家就是這個樣子吧。就像軍方來訪的當天早上,魯本斯淡淡地說自己上樓換件衣服,臨走前還親吻女兒,上車前回頭望向房子與老婆,就算當下他曾想過這會是最後一面,魯本斯還是從容就義,就好像他只是出門去上班一般地稀鬆平常。
但正是這種彷彿無事發生的敘事口吻,才會讓人在片尾字幕搭配派瓦一家真實照片跑過銀幕時,更止不住淚水潰堤的情緒與油然而生的恐懼。當軍方或政府派人到家裡,和和氣氣地邀請你去配合調查,卻在路上為你戴上頭套,甚至伴隨著逼供用的刺眼檯燈與嚴刑拷打,那些你用來回憶美好家庭時光的照片,卻變成一張張放在活頁簿、資料夾內冷冰冰的證件照,用充滿憎恨的手寫下歪扭的全名,逼問你是否知道他們任何一位的罪狀,甚至在某一頁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,我們才會知道自己已然成為下一位魯本斯‧派瓦,願所有經歷與未曾經歷白色恐怖的民主都不再遭遇這麼一天。
圖片來源:IMD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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